西湖最盛,为春,为月。一日之盛,为朝烟,为夕岚。春已过,朝夕未至,错过了西湖最美的时光,却赶上浸润的梅雨。近来出游莫不是在雨中度过,泰山珠玉细碎的雨后,送我一轮炽若炭火的日出和一团丝丝绵绵触手可及的浮云,凤凰古镇飘忽潮浮的雨后,赠我一幅泼墨山水画和一曲珠落玉盘的妙音,想来,沾肤即化的梅雨,定不辜负了西湖潋潋如影的时光。
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烟雨萦绕的杭州带着略显潮湿的心情,薄如蝉翼的水雾将整个西湖环绕成淡青色的梦境,像是冬日里呵在镜面的水汽,用手一抹,残留隐约的明净和略显支离的碎影。这是座花园城市,步步是景,满目的青翠让时间静止,拂面而过的风,才让人感觉到她温婉如玉的气息。
曲径漫漫折折,蜿蜒在柳浪闻莺。柳枝嫩黄褪尽,展露出清新的绿,发丝般悬在路旁。粼粼凌波浮动,似是天空掠过的燕尾,遥相呼应的弱柳,是隐约时现的笙歌。雨是很细碎的那种,似夏日夜半虫鸣般窸窣。犹如琴弦明莹的雨丝带着一股强烈的湿凉鲜润气,裹挟周身,盈满耳目,让人精神一抖。路旁的柳,柳下的绿茵,绿茵间的黄花,花间的蜻蜓,蜻蜓飞去处的石桥,石桥下的流水,流水淌入的西湖,远处是西湖边上轮廓模糊层叠的山,山环绕着的淡绿水烟,让人跌进了如痴如梦的画里一般。
一展珠帘天地宽,短风徐弄雾生烟。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境况。只是诗人在吟诵时,念及了雨,而忘却了泼墨山水。可能是因为雨的缘故,莺啼倒是不多,偶尔飞鸟掠过,除了倩影,不着痕迹。松鼠不少,抱着游人丢落的花生、爆米花大快朵颐。不时传来的莫名的声响,惊吓了这小东西,拖曳着蓬松的尾巴,瞬间消失在旁边的树冠深处。不远处静驻的艺人,专心致志对着对面模特将勾勒笔端,这园中的青松翠柏、绿柳鲜竹都像是被这种情绪所感染,也都凝神伫立,像是生恐惊扰到她的清雅。不多时,栩栩如生的画像跃然纸上。但光阴,却停站在雨塘的松木桥边不忍前行。
漫长的苏堤将西湖一分为二,两边的西湖同样婆娑美丽。湖中画舫悠游,层波鳞起,岸边浅水的游鱼,刚探头水面,又打个滚翻入水底去了。满堤芳草萋萋花红散乱,苏东坡在修建这个堤岸时,未必能想到它日后的胜景,但天人合一的布局,怎不让人沉醉呢。堤边碎石散布,偶尔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指向零落的长椅,躲在躺椅里,躲在独处的心苑。
沿苏堤便可花港观鱼,园区内叠石为山,傍湖凿池。入园往右,就是一方小小鱼池,各色锦鲤欢欣翻滚,它们见惯了众人簇拥,并不怕生,一小群一小群四方游弋,间或玩得兴起,翻出水面,引得游人喝彩,她们受此鼓励愈加兴奋。或是在一汪池边,或是在一涓细流中,都可以看到它们的影踪。“花家山下流花港,花著鱼身鱼嘬花”即便是贵若天子,也架不住这精灵遍布的雅院。
鱼池往北,是一大片的荷塘。西湖的荷塘散落湖中各处。每一处都是曲院风荷,每一处都清洁高雅。曾见识过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极尽月夜之美,也曾见过深秋未名湖畔残荷萧萧,老家水库的荷花附着太多人工痕迹,而这里的荷塘,辽阔高致、脱俗自然。即便是边上映着的四角楼亭,也像是一直就在那里一样,毫不违和。荷叶密仄,荷花出水,至此才真正知道什么是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什么是“荷叶罗裙一色裁”。梅雨里的荷塘,没有平日里的娇艳,少了份只能远观的清高,青雾中的荷,有着难得的素雅,你看,青蓬中晶莹的珠儿滑落入水,在荷叶上留一道碧痕,你看,荷瓣上的蜻蜓专注不动随风摇摆,你看,叶上脉络有序,运输西湖自然。
雷峰塔巍巍矗立,塔是新塔,故事却历久弥新,这故事关于历史,关于变革,更关于爱情。白娘子情思烂漫,只为寻得有缘人,偏偏法海多事,百般阻难,纵使水漫了金山,也不过成为空谈。那伤逝的过往,化成西湖底的情痴,守着满目幽思,一梦就是千年。断桥下匆匆流水,断桥上人影匆匆,白驹过隙的光阴轮转,在诉说着一个个凄美传说。从断桥到雷峰塔,是从邂逅到离别,是从初恋的美好到幽幽的哀怨。春光冉冉归何处,更向花前把一杯。只怪他们生错了年代,才将一腔柔情呜咽成相思泪,才使得一柄淡蓝色的油纸伞遮蔽不了雾蒙蒙的阴雨天。此时的景色已然变得不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在这个略显浮躁的年代里,它依然是一个希望一份追求,它是一段关于你我的故事,在故事里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分离。
初闻灵隐寺,是从小时候的电视剧《济公》里,这个疯疯癫癫的酒肉和尚,是仙灵所隐的活佛。他疯癫洒脱、放浪不羁,却睿智多谋、慈悲和善。不远处就是飞来峰,彼时的山应该雄伟,彼时的寺想必虔诚,彼时的和尚有着大智若愚出世风骨。飞来峰成就了大和尚,大和尚成就了灵隐寺,灵隐寺与飞来峰遥遥相望,成就了这西湖胜景。林木耸秀,深山古寺,云烟万状,确是修行之所。泉水已渐生暖意,放笑脸相迎,峰峦或再有飞来,坐山门老等。他们的确挺满意这样的处所。此时的灵隐寺熙熙攘攘,即使在这样碎雨蒙蒙的天,依然香客接踵不断。男的女的,老的少的,虔诚的虚伪的,善良的邪恶的,都会在佛前祈福保佑。心中有佛,自得佛祖庇佑,既已成佛,还在意是否烧香磕头香案礼贡?
粼粼西湖水,洗尽铅华,消融夕阳。它是一幅画卷,是泼墨山水的放纵自由,是青笔勾勒的淡妆浓抹,是松鼠欢快的掠影,燕子归来的呢喃。它是一段故事,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低语,是苏小小幽居的孤山,是白娘子的幽怨。它是一处风景,是人间桃花源。